（一）

    又是冬天了。正逢那个冬风刮的最猛烈的时候。

    秦阳在历史系楼底下将学生会纳新的海报贴上布告栏，由于身高问题，她无法很顺利地一次性贴好。虽然系大门口的玻璃门只开了一个，风仍能随着那扇大门放肆地吹进来，然后再驶向它能遍及的地方。

    依然单薄的秦阳，依然让人琢磨不透的天气以及能卷起漫天风沙的狂风。

    一会儿肆虐，不久又变得平静。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。

    秦阳踮起脚尖，决心再努力一下。

    需要帮忙吗。男生的声音从后面发出，很特殊的一种音色，浑厚而有力量，秦阳一愣。

    走路声音都没有，还以为撞见什么了。秦阳没有看向他，自然也没有回应什么。只是不想，也没有必要。

    男生见没有回应，转过身要走了。海报掉下的声音清晰极了，他又回头。

    秦阳蹲下之前，一双粗糙的手已经将它拾起。男生手大，粗糙，甚至有一种历经沧桑的黝黑色彩。直至全部贴好，没有一句感谢。

    去年的这个时候，也是这个地点，同样的气候，只是那个时候的秦阳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。

    那天，她在系门口等同班同学宋檬。由于没有交作业的缘故，又不想挨批评，她让宋檬陪她去交作业。

    天气寒冷地任凭谁都只想窝在被窝里，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想起来看一下，哪怕是天塌了，只要被窝里是温热的也全然没有关系了。

    宋檬睡到忘记了时间，而秦阳缩着身子将手插在口袋里边哆嗦边等着。

    狠心的宋檬是想让我一个人冻死在这里吗。秦阳看看自己脚上还穿着冷冰冰的帆布鞋。大冬天，帆布鞋，洗的发旧的帆布鞋。显然是一幅极不协调的画面。她开始轻微地跺脚，顺便把绿色的连衣帽紧邦邦地戴在头上。

    路上行人稀稀疏疏，可是很久都不见宋檬的影子。

    我觉得我是一个人在角落里，看着世界末日的来临，焦急地等待着有谁可以把我带离这个地方。只要别这么寒冷，别这么孤独，就可以。

    终于，有了人声。历史系学生会半开着的门的吱嘎声。走出来两个男生，其中一个扛着一块黑板，另一个兴奋地在自言自语什么。

    秦阳以为整个系都没有人的。她的眼神可怜巴巴地顺着那两个男生地脚步挪动。唯一开着的那扇门，离秦阳不远的地方。

    男生走出去的时候，特意回过头看了秦阳一眼。秦阳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，没有踱过半步。

    那个扛着黑板的男生，秦阳于是记住了他的样子，但不是刻意地。白白净净的脸，修长地体型，温和的模样，即使在人群中也是会那么出众吧。

    总有那么一些人的样子，冥冥之中会印在某个人的心里的。即使素不相识，即使只是路过。仅仅路过，不会有交集。

    （二）

    历史系学生会纳新。秦阳作为副主席自然少不了露面评选。一年的时间，就这样从什么也不是一步步地升上来了。而这些成功背后，所有风采的背后，一定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经历或有那么一段难以忘怀的往事。而表面上，却是风平浪静，只是平凡的过着每一天。没有波澜的许多日子，谁又能知道其中的翻天覆地呢。

    评选席上的秦阳，严肃，没有一丝个人感情色彩。参加竞选的学弟学妹们像秦阳自己当初那么天真可爱。他们都只比她小一两岁的样子，年轻有朝气。

    突然地，她脑海里竟浮现了她去年参加竞选时的情节。和这些学弟学妹相比，她可羞涩的多，在众目之下怯生生地介绍自己。那天她还是一双洗的退色的帆布鞋，绿色的帽子，很不平整地随着她的肩在她的后背铺着。标准的小孩子的模样和打扮。

    在接受提问时，她有意无意地看向了主席台。突然又被什么吓到了一样，声音渐渐小去。

    白净的脸，修长的体型，温和的模样。在众人中安分却出众。就是他，那个下午扛着黑板的男生。秦阳认出了他。

    他十分沉着，没有显露出自己认识站在台上的女生的样子。

    他不认识她，是的，不认识。只是一面之缘罢了。这世界人来人往，你在某个角落遇见了他，可是他有何理由同样记住你的模样呢。凭什么所有的人都会记住你的模样。

    大家好，我是成岱延。浑厚而有力量的男生声音，很特殊的一种音色，秦阳回过神来。

    这声音如此熟悉，是在哪里听到过？

    站在上面的男生高大，头发稍长，不很凌乱，带着沧桑感。虽黝黑但是黑的好看，眼神深邃空旷。

    他的个人简历，爱好写作习字，特长油画。曾有过哪些荣誉，竟然填的满满的。

    不知是谁提问了他：请问你这么优秀，为什么来参加这次的竞选。

    我只想，下次贴海报的时候，可以将它一次性稳稳当当地贴好，这并不是很辛苦，但我想，还是男生做会比较好。

    甚至没有思考一下。意想不到的答案用他浑厚的声音盖过了底下的窃窃私语。

    （三）

    秦阳，以后多多关照。

    又是一个意外。秦阳看见她面前那个黑黑的男生，不由得心生畏惧，畏惧何来，不得而知。

   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。

    第一次遇见你时，便知道了你的名字。

    （四）

    有些人是注定了相遇的，有些人也注定了只能是过客地。

    其实那个扛黑板的男生也曾记得秦阳傻傻的样子，而笨拙的秦阳是因为他的推荐才进了学生会的。

    有一次秦阳被派去数学系给一个叫向不凡的人送一份资料。历史系和数学系还是有一段距离的，她走到数学系才发现那幢楼像立体几何那么奇特，她不知该怎样走。

    在门口等了很久，也不见有人来取资料。秦阳哼唧哼唧唱起歌来，而刚好有一个人从长廊的那头走来。走过秦阳时又特意地看了她一眼。

    秦阳顿然觉得很尴尬，定睛一看，原来是他。又是他。

    这是第三次了。

    男生饶有兴味地看看秦阳，嘴角有一丝上扬。秦阳感到他在笑自己，毫不吝啬地回以一个鬼脸。然后她又转向别的地方。脚步声远了，他便走了。

    过了不久，他又来了。站在秦阳面前。

    秦阳？送资料的？他问。

    秦阳点点头。他说他是向不凡。秦阳将一叠资料递给他。

    他转身走时的样子，秦阳也没有错过。原来他是数学系的，原来他叫向不凡。

    后来，因为职务的缘故，秦阳和向不凡理所当然地有了很多交集。向不凡渐渐发现这个女生并不笨，秦阳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系里的重视。

    原本很难涉足数学系的秦阳喜欢上了散步，看似无意地进了数学系的教学楼，蜗牛一般一层一层地转悠。

    是真的爱上了运动，还是只是因为某个人的存在呢。其实，只是奇妙地想在某个拐角处遇见某个人。即使只是轻轻的一句：好巧。

    （五）

    秦阳和宋檬从女生宿舍出来。宋檬示意外面有人等着。

    成岱延。又是他。

    他是喜欢你吧。

    没有。秦阳坚决，不留余地的。

    宋檬没有接下一句，秦阳的事她都知道。知道她曾努力过，受伤过，遗忘过。

    秦阳不爱说话，成岱延也不爱说话。虽然不是一个年级的，他们三个几乎每次都一起走。只有到了分岔口，才会说上一句：拜拜。

    宋檬每次看见成岱延走时的样子，心中都会有些不忍，傻瓜都知道成岱延是对秦阳有好感的。宋檬只能自言自语，成岱延其实挺好的。

    当天下午，秦阳去中文系送稿件，没想到居然看见了向不凡。他依然是白净的脸，只是比以前更瘦了。而那种温和的感觉却消失了。向不凡没有看见秦阳，侃侃地和一个女生聊着。秦阳很快就把视线从向不凡身上挪走了。

    巧合，还能再遇见他。上了大二几乎就没有再看见过这个男生，一个学期能看见一两次算是奇迹了。

    终于明白，有些缘分并不是想像中那么完美。在我们年轻的时候，苦苦追寻的相遇，不过是有风险的安排。遇见了，还要开心地欺骗自己，说这是缘分。而不在乎了，遇见的次数少了，又无所谓地偶尔说上一句：命里没有安排。

    就比如曾经的秦阳对向不凡，现在的成岱延对秦阳。

    （六）

    我们认识到现在，快要一年了，看上去，好像还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

    嗯。不，我们的合作还算顺利吧。

    是。还有，和你还有宋檬的友情。你们两个都是善良的女孩。

    嗯。友情。

    还有一些没有问的或是来不及问的，都算了吧。很多时候，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而改变了事实。拥有的也可能随风远去，更不用说没有拥有的。

    晚上秦阳和宋檬睡，秦阳的脸色告诉宋檬她并不快乐。

    两个女生平躺着，灯熄了，她们还是睁着眼睛。夜很黑，而心很透明。秦阳突然不怕黑了，因为是有人陪着的缘故吧。

    今天，成岱延提到了关于我们三个人的友情。

    宋檬脸转向秦阳。他只是提到了友情？

    是的。秦阳的声音沉闷极了。

    那，你不开心了？

    没有。挺好的。睡吧。

    秦阳身子转过去，面对墙，其实她的眼睛没有闭上。

    怎么我会是这样的一个女生。怎么会……

    第二天，秦阳没有起。宋檬去操场运动。还没到就看见成岱延在跑步。宋檬小跑过去和成岱延并排。

    秦阳没有起吗。

    嗯。

    两人沉默了很久。宋檬想问成岱延是否只是把秦阳当作朋友，成岱延想问宋檬秦阳，的许许多多，但是都没有开口。

    宋檬突然在足球门前面停了下来，示意去那里坐一会儿。既然坐下了，就敞开心扉谈谈吧。

    成岱延，你知道吗。曾经在这个学校有另一个男生，他高秦阳一届。那个男生是学生会数学系的，有一次他来历史系借东西，秦阳第一次遇见他就记住了他。后来，秦阳进了学生会经常因为公务去找他。久而久之就……

    也可以这么说，秦阳现在能到这个位置，和那个男生也是有关系的。有一次，秦阳看见他和一个女生在一起，是他女朋友。秦阳这个傻瓜竟然很难过，她不不知道他是有女朋友的。之后，秦阳找他的次数就变少了。

    过了一段时间，那个男生发短信给秦阳，说想和秦阳在一起。秦阳就傻傻地答应了，一次也没有问过关于他前女友的事。

    来的快，去的也快。男生是因为和他女朋友闹了矛盾，莫名其妙地分了手，莫名其妙地想忘记前女友，莫名其妙地追了秦阳。他的女朋友因为舍不得和他分开，又重新提出在一起。最后，秦阳就一个人了。

    再遇见那个男生，他和他女朋友在一起。三个人面对面，男生不认识秦阳似的拉着他的女朋友从秦阳身边走掉了。结尾是一条道歉的短信，内容我想你应该并不想知道。就这样，一直到如今。

    成岱延安静地听宋檬讲完了秦阳的曾经，心里早已波澜起伏，却还故作镇定。

    宋檬，其实我要告诉你，这个学期上完以后，我就要转学了。

    宋檬不相信地盯着成岱延。

    去艺术学校画油画了。我的特长，是油画啊，梦想也是它。

    既然这样，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去呢，为什么还在这里这么长时间。

    有些东西，比梦想更重要。

    那为什么现在又去追寻你渺远的梦想。

    因为，人事，太匆匆。

    （七）

    长假过后，秦阳再没有看见那个特定的地方出现成岱延。

    也只有秦阳一个人不知道，成岱延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。也许是，永远。

    没有道别的离开。

    秦阳问宋檬，为什么他唯独没有和自己说要离开。宋檬沉默。

    最后还是秦阳自己给了自己答案。

    秦阳对于成岱延的意义。

    那一日，阳光很刺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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