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一）

    车厢。寥寥人语。

    靠在扶手上，他看见车窗外一片阴暗。不断有水滴斜斜地滑过窗。玻璃上的雨痕由疏变密。窗外的景色很快成了模糊一片。

    哗哗的声响，隔了一层车墙模糊地打在耳膜上。他渐渐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梦里他站在齐腰的水中。一条血红色的鲤鱼从他身前游过去，在他视线里消失。而他动弹不得。这时他看到水往上涨。岸上有一个小男孩唱着歌走过，他向男孩叫喊，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，十分吃力……醒来时，车已到达C城。他的居所在这里，但不常年停留。高中毕业后他不愿再读书，孤身一人出去闯荡。常年奔波赐予他黝黑的皮肤，但是一双眼睛始终明亮。

    走在熙熙攘攘的路上，他给秋打电话。

    秋是他的女友。现在在C城读大学。

    电话那头响起熟悉的声音，听着听着他却皱起了眉。

    挂了电话，站在十字路口。他感到饿了。

    十分钟后，他坐在饭店里大口扒饭。对面坐着店主，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。

    你吃相很难看。

    没办法，饿了。

    妹妹笑了，明眸皓齿。那笑容从小一直看着，再熟悉不过。让人获得暂时的轻松。

    你和秋怎样了。

    这次回来怕是见不到她了。他放下碗筷，后靠到椅子上。

    妹妹不做声，望着他。

    她父母知道我们在一起后，不让她见我。不同意她和我交往。说除非我给出六十万。

    他点燃一根烟。他想起梦里那条血红色的鲤鱼。扭动着尾巴离他而去。

    你怎么想。

    我会想一切办法筹钱。

    （二）

    住所里到处是秋留下的气味。她的水杯，她的外套，她的耳环，她买的金鱼，她留下的薰衣草。三年了。

    他想，为什么可以和她在一起呢。明明，他认为最真的爱已经在很久以前给了另一个人。

    因为。他爱的人早已不是他的爱人。试过寻找可以爱的人，但总也找不到。心早已累了。

    而打开门，看到有人为他做饭。天黑了有人在他房里亮起一盏灯。抽烟的时候有人在他耳边提醒他，关心他的健康……这人就是秋。于是他觉得在她这里是可以停留的。

    但如果真的不能在一起，那么……

    （三）

    一年里，他始终在做的一件事就是筹钱。在网上兼职当信息回复员，为人拍婚纱摄影，做房产生意……在一年里，他借助妹妹的性别给秋打电话，和她见过一次面。那一面，叫人期待，也让人心酸。梦里常出现秋那天离开时的眼神，不舍却夹带着犹豫，那不应该有的犹豫。

    难道爱情加上物质这一调料就会变质。白雪公主不是只会出现在童话里吗，为什么这样的电影情节会发生我身上，那么多的问号在心里发酵腐烂，却没有任何答案。风瘫倒到在床上，告诉自己不要想了。

    （四）

    嘭！嘭！

    有人在家吗？门外的人操着地道的本地口音。

    风触电般的从床上爬起，之后又僵坐在床上，又是她！

    到底有没有人在？敲门声再次响起，不过比上次显得急促。

    唉….风叹了口气，决定起身，在开门之前把笑容挤出来。

    小帅哥咋的，你还要老娘叫破嗓子你才现身。

    大姐啊，你都不看下北京时间，估计小猫小狗都躺下了。

    不要以为嬉皮笑脸就蒙混过关，快交这月房租！

    我这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，我有的话老早就送去，哪用你光临啊。

    拖了几个月了还想拖啊,你小子我可告诉你，老娘可没几年活了，你最好快点去凑，要不就滚出去，哼，没钱还想租房，门都没有！妇女边走边叨念，吃软饭的小男人，走了女朋友，房租都交不起！

    （五）

    每次听到这尖酸刻薄的话，他总是把头压得很低，一遍又一遍摸着刘海，再点上一支烟。默默的躺下床闭上眼，像个等待接受惩罚的犯错小孩子。风不是没有钱，只是舍不得花钱…..

    嘭！嘭！

    谁啊，三更半夜烦不烦啊。

    门哗一声打开了。

    秋！你怎么来了，你爸爸知道会打死你的！

    我不回去了，我要和你在一起，我已经办了退学，今晚我们就走，好不好？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。

    好，我去整理行李，你坐着等我一下。

    突然门外叫骂声传进来，你这疯小子把我女儿交出来，！声音越来越大，几乎能冲破的耳膜，风捂着耳朵，痛苦的在地上呻吟。秋却走向骂声那头，风想叫却发现叫不出声……

    啊~风满头大汗跳起来，吃力的大口喘着气。多少次他总是做着同样的梦，那男孩，还有秋。

    （六）

    梦魇在继续，生活更要继续。正当他在风雨里艰难穿行的时候，妹妹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。

    哥，我给你的账户打了40万，你快去见秋吧。

    40万？你哪来那么多钱！风几乎叫出声来。

    嘟嘟……电话那边挂断了，风急忙回拨，关机…..

    妹妹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，风没有想到后妈的女儿会在这个时候帮助他。60万，似乎已经够了。

    阴暗窄小的小巷道，再走下去就是秋的家了。站在生锈的铁门外，风顿住脚步，心情复杂久久不能平息，没想到第一次来秋的家

    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下….

    小伙子，你找谁？门内探出一个老妇女的头，头发已雪白和面容并不相衬。

    那，那个，秋是不是住这？

    你是？老妇女表情很诧异。

    钱我凑够了，让我见秋把。风箭步上去，想要推开铁门。

    妇女急忙用双手卡住，眼神惊恐，却又在一瞬间把门拉开，长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屋内空荡荡的，只剩几件不像样的家具，他并没有找到秋。这个衰老的女人，静静盯住他。眼睛里有一种光，亮了起来，又突然幻灭。她的嘴抽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颤抖着将一封信递给了他……

    （七）

    一张飞旋的叶片，将C城的秋天拉得很长。深夜冰冷的街道寥寥无人行李并不多可风的脚步却拖得很慢。怎么也想不到，那60万的要挟，竟然是秋和她家人的主意。自己曾经还出离了愤怒，觉得自己辛苦营造的幸福，凭什么要决定于一个条件……而这一切，竟是因为……心爱的女人有先天性心脏衰竭。那么好看的一张脸，居然还是会被无情的死亡吞噬。

    风，看这信，你会不会已经成了白发苍苍的老爷子。亲爱的风，我只希望你幸福，如果可以下辈子我一定嫁给你…..

    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，那么我会一个人生活。再没有爱。

    风的视线模糊了。手机在响。

    哥，你不要走。

    是这个为了给他凑够钱出卖了自己身体的女人。

    你觉得我可以补偿你吗。

    我不需要你的补偿。我这样爱你。我不要你以你不爱的方式和我在一起。你以后要好好生活。知道吗。

    妹妹的声音在颤抖。你难道，就不想看看秋？

    我…能见她吗。

    你一定要来。妹妹说了一个医院地址。挂了电话。

    为何，为何妹妹的口气听起来这么奇怪……

    （八）

    风永远也想不到，妹妹为秋捐出了自己的心脏。就在给他打了电话之后，这个女人躺上了手术台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她患有肺癌，已到晚期。亲人都已不在世，她没有太多牵挂。身体的病痛让她更坚决。

    她唯一的牵挂，是这个从小陪伴她长大的人。这个早就深深根植于她生命里的人，风。

    她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。她的心，终于可以和他在一起了。

    （九）

    风的手因为紧张而颤抖。他推开了门——

    谁的爱，都是自由的。

    那一刻，他听见了一群鸟扑打着翅膀，在清冷的秋风里飞远。这一切不过是一阵秋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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