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无常，这句常响在耳边的话，于我而言，三十而立后便逐渐感触多了起来。究其原因，我想可能同个人的人生阅历有关吧！就此事我曾反复思量，最后得出了答案：加深这种感触的一大原因，是故乡父辈的那代人不经意的相继离世。

    故乡，对于一个身在家乡的人而言，可能感觉算不得什么，但对于一个常年在外的游子来说，故乡的存在，绝不简单的仅仅是地理位置上的标志，更是个人精神意义上心灵慰藉的归宿。尤其是对于像我这样的人，更是如此。

    大约在七月份下旬的头几天，具体的时间我记不大清了，一日午后，突接到小妹来电，说是老家村西头的堂伯老了。一听这话，我不由得愣了一下，心想这怎么可能呢？堂伯平日没病没灾的，年龄也还不到六十岁，这学期前的春节我还乡过年时，还同本族的弟兄们去给堂伯家拜年了！怎么一下子突然就老了呢？就当这一个个疑问充满我脑际的时候，小妹在电话那头告诉了我答案——堂伯的死，是自己上吊身亡的。

    好端端的一个人，怎么突然就轻生了呢？我在心里如此反复的问询着自己，但始终寻找不到答案。记得春节假满回京返校的那天下午，我在村西的公路上等公共汽车，还见堂伯骑着自行车去超市买东西，这才仅仅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，堂伯就突然撒手去了另一个世界，这是多么让人不敢相信的事情啊！然而，这却是真的事实，我不禁感叹世事是如此的多变，更感叹人生是如此的无常。

    堂伯的死，后来听父亲说主要原因跟大堂兄的赌博有关。堂伯育有二子，在我们老家都还算优秀。大堂兄长我五岁，性格比较倔强，在市里的银行上班，掐指算来至今我都有好些年头没见过这位兄长了，平时他不怎么回老家，即便是在春节期间也很难见到，记得最近的一次见面，还是数年前他还乡举行结婚仪式时；二堂兄长我两岁，其人性情温顺性格内向，办事颇具条理，受其父堂伯的影响最大，早年曾就读师范，现是我们市里一山区县的小学校长，平时农忙和寒暑两假都回老家小住，至少我春节时常能见到他。

    堂伯同我父亲同龄，生日比父亲大几个月，系上世纪五十年代生人。论及堂伯的身世，不免使人感叹：堂伯自小聪慧，其父壮年染病，后久治不愈身亡，堂伯少年竟遭丧父之痛，此乃人生一大不幸也。当时家中的窘境可想而知，然堂伯就是在如此困苦的日子，仍一面坚持求学，一面协助其祖母、母亲带领几个弟妹艰难度日；待年龄稍长，品学兼优的堂伯便辍学回家务农，接替了祖母、母亲的家庭重担，正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。但屋漏偏遇连雨天，当堂伯长至大约弱冠之龄时，可能因家中负担过重，致使其思想压力过大，最终导致堂伯患了精神病。

    在堂伯患病期间，家人为其四处求医问药，中医西医偏方土方，能想到的诊治方法都一一尝试了，甚至求神拜佛为其祈祷，希望这个多舛家中的长子能够早日康复，但最终疗效都不理想。大约一年过后，也许是家人的虔诚感动了上苍，也许是堂伯本身的自我觉醒，他竟然奇迹般的自我康复了。

    病愈后堂伯的生活轨迹，如同故乡所有的乡亲一样，娶妻，生子，建房，置办家业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，为生计而奔波劳作于田间。

    日常生活中，堂伯无不良嗜好，不饮酒不吸烟，唯独脾气略显暴躁，一生喜好读书看报，且能强记博闻，天长日久其文事甚有积累。在我的记忆里，堂伯是我们村为数不多的几个常年读报的人，记得年少我在乡下下地干活的时光里，常能听到堂伯同父亲谈论些时事新闻和我闻所未闻的文史知识，每遇这时候，爱好文史的我总是对此乐不知疲，在我津津有味认真聆听堂伯攀谈的同时，心里也惊叹他怎么就知道那么多东西。

    堂伯的文学才华，植根于生他养他的那方厚重大地，堂伯一生虽没有什么著述，但他为乡人红白喜事应事编写的对联，不仅上下平仄韵律对仗工整，而且诵读起来也朗朗上口，更难能可贵的是，那些对联的意义，还就事论事的富有时代气息。堂伯一生做事极讲究条理，日常生活中，就是再不起眼的事让他去做，堂伯都会认真为之；但堂伯过日子也精于算计，也许这应该叫做勤俭持家，在我这个晚辈看来，有时候都感觉他有些吝啬，对于这一点而言，现在想来，也许是堂伯在特别困苦的日子中养成的习惯。

    对于中国传统的普通农民，娶妻，生子，建房，赡养老人、供儿女读书并为其成家，这些就是他们一生的人生大事了。如果仅就这些而言，堂伯的人生应该算是圆满的；但让我不能接受和理解的是：堂伯本该乐享晚年了，却为何会抛下八十多岁的老母和满堂的儿孙，选择那样极端的行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
    在得知堂伯不幸的噩讯后，我仔细分析，也许主因大堂兄的赌博让他倍感失望，也许堂伯陷入了对其长子教育失责的自责不能自拔……但不论怎样，我都觉得他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要轻生啊！

    也许……也许……

    如今，一切的一切，也许只有用“也许”来解释了，既然堂伯选择了，我们就注定别无他法，唯有勉强的尊重他的选择。此时，在堂伯故去一个多月后的这个初秋的夜晚，我在远距家乡千里的北京，用文字的形式悼念已去向另一个世界的堂伯，真诚的希望他在那边过得好，同时我也寄希望于远在他乡的大堂兄——能以此为教训，改掉赌博的恶习，从此脱胎换骨重新做人。